“你们进门的时候也看到了,”母亲说,“帐篷外面放的那些个木头,就是这人一根一根从废墟中挖出来的,手都出血了,看着都让人心疼。”她又指着帐篷里的家具,“你们看,这些个东西,也是他挖出来的,挖出来都破得收拾不到一起了,是他一片一片地搬过来,给修好的。”她叹口气,“这人呀,不仅心眼儿好,还是位细心人呢。”
“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呀!”徐树军也感叹道。
“可不是吗。”母亲又说开了,“那些日子里,总有一些外地人,到我们这儿来,帮我们做这做那,还有一些手艺人,给我们修个桌子板凳,补个锅锅碗碗,垒个墙码个砖的,还来过一些乡村大夫,自己带着药呀什么的,白白给我们看病吃药。这些个人,这么帮我们干活,到谁家都是吃自己带的干粮,不吃我们的,说我们正缺粮食呢。你们说,这都是些多好的人呀!”
“我们也听说一些,”徐树军问,“你有没有问过他们都是从哪儿来的,有没有留下姓名的?”
“这倒没有,”母亲有点遗憾地说,“会听口音的人说,这些人不是一个地方来的,有的还老远老远哩。也没有听谁说留下名字的,人家都不肯说。像我前面说的,帮着我干了活的那个,我咋问,他都不说,他只说他是一个‘好心人’,还说,如果有一天,他有难了,别人也会去帮他的。”
任之良听到这儿,心里酸酸的,很不是滋味。他想,人类的这种行为,被我们套上了崇高的光环,称作一种高尚的行为。是的,从道德层面讲,这确是一种高尚的行为。令人不解的是,这种高尚的行为是从哪里来的呢?一般人都会说,是教育的结果,是后天学习形成的。但我们举一个例子,就会把这样的观念打个粉碎。母亲说到的那些好心人,是周边地区的农民,他们也许没有上过一天学,也没有人教导他们怎样去为别人服务,他们的这种高尚行为的动机来自内心深处,这是一种刻在骨头里的东西,相反,有的一生都在接受“为人民服务”思想教育的人,他的一生都在损害人民的利益。这难道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?
母亲还在和徐树军说着话,任之良望着她,心里一阵难过。这段时间里,他一直惦记着母亲,他知道,母亲在这段时间的生活会有人照顾,事实上也是这样,震灾发生后,母亲的生活没有发生大的问题,但他同样知道,在这种大灾大难面前,母亲是多么需要他呀。
母亲是乐观的,是完全理解支持他的。他也看得出来,经过这段时间,她显得更加老迈,更加憔悴,几乎头发全白了。在和徐树军说话时,她很少说她自己,徐树军问到她的生活,她也一个劲儿地说,好着呢,有吃的粮食,有住的帐篷,过得好好的,叫良子就不要惦记着自己了。她倒是说了许多村社干部的事,说他们如何不顾自家的安危和余震的威胁,挨家挨户排查险情,转移安置群众,安抚人心。说到本村村委会主任江永鹏,母亲一脸的兴奋,她说:“那才叫我们的主心骨,出事以后,三天三夜没有合眼,真是一个铁打的汉子。”
母亲讲的每一件事,都深深地打动了徐树军,也打动了任之良,他产生了一个想法,他对徐树军说,可不可以把灾区发生的这类好事搜集到一块儿,通过适当的方式向社会广为宣传。徐树军马上表示同意。
天黑了下来,徐树军赶往县上,任之良留下来,搜集灾区出现的好人好事。当晚,他就住在母亲的帐篷里,和母亲说了半晚上的话,才安然入睡了。母亲看着熟睡的儿子,眼眶里滚出两颗晶莹的泪珠儿。
任之良呆在马莲沟,他了解到,各级政府下拨的救灾款基本全数到位,各地政府和民间的捐款、捐物也陆续运到灾区,救灾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。眼前,一排排棉帐篷整齐地坐落在村头,一个个暖窝冒着缕缕炊烟,曾经的一堆堆废墟,如今已成平地,等到来年夏天,就可以重建家园了。
他在村里寻找那些曾经受过外乡人帮助的乡亲了解情况时,碰上了林思凡,她是驻在灾区进行采访的电视台记者。任之良多少了解一点,这是一位性格十分开朗的姑娘,心直口快,有什么说什么。他俩寒暄一阵,林思凡说她拍了不少镜头,包括任之良要搜集的那些事迹,她都拍到了,这倒让任之良喜出望外。她说,除在新闻节目中用过一小部分外,大量的镜头没有用过。他俩交换了一下对这些事情的看法,任之良说:“这很有意思,你不想把你的这些镜头都用起来吗?”
“怎么用?”林思凡诡秘地一笑,说,“想必任大主任有主意了,不妨说出来,让我开开眼界。”
“哦,不敢当,”任之良想,这姑娘果然心直口快,他和她在此之前没有打过交道,见面不久,就什么玩笑都开起来了。于是他说,“听你这么一说,我倒有点班门弄斧之嫌了。”
“你不说我也能猜到,你是想说,咱们搞一个专题片,讴歌那些平凡而善良的人们。是这意思吗?”林思凡问道。
“对,就这意思,咱俩想一块儿了。”
“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嘛。”
“要表现什么样的主题,林大记者心中有数了吧?”
“我不说了吗,讴歌那些平凡而善良的人们。”
“是不是有点俗了?”
“不妨说说你的高见。”
“可不可以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中,揭示人性中不为人们所觉察的东西?”
“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,从新闻记者的视角观察问题,我跟你说的其实是一个意思。只是我注重的是它的社会功能,你注重的是它的思想功能。不知我说得对还是不对呀?”
任之良笑笑,说:“我是外行,也就随便这么一说,到底怎么搞,还得靠你。”
“得了吧你,还外行呢,我看你够内行的了。好了,我把我拍的带子给你,你抽空看看,这个专题片的脚本就由你来写,其他事由我来做,行不?”
“还有什么行不行的呀,你都下命令了,我就只有执行的份了。”
“哎,话可不能这么说,咱俩这是合作,谁给谁下命令呀?”
“好好,咱俩合作。”
“我逗你玩呢,你那么认真干吗?”
任之良说:“好了,你别逗了,你好好想想,还有没有需要拍的东西,如有需要拍的,就抓紧拍,如果没有的话,我们是不是回去向领导汇报,把这事定下来以后,我们就可以抓紧时间干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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